沈行瀚敛去眼底的杀意,温声道:“母亲放心,儿子一定请来京城最好的神医,把二弟救活。”

    秦氏浑然不知他的心思,欣慰地擦了擦脸颊上的泪,又叮嘱了两句,才放心离开。

    她走后,沈行瀚瞥向端着药汤站在角落里的沈心雅。

    母亲这两天衣不解带地照顾二弟,她虽是庶女却也伺候在旁边,不声不响的,内敛沉静处变不惊,和动不动就张牙舞爪大吼大叫的兮儿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    老人常说会咬人的狗不叫,沈行瀚觉得这句话用在人身上也很合适。

    他替沈行雷掖了掖被子:“这两天,辛苦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觉得辛苦,就是看着二哥煎熬受罪,心里忍不住难过。”沈心雅柔声细语,上前给沈行瀚斟了一杯茶,“说到底,还是堂姐太过分了,好歹兄妹一场,纵使再心怀怨怼,她也不该这么对待二哥,失了女子该有的温柔乖顺。”

    沈行瀚接过她递来的茶。

    茶水温度正好。

    弟弟妹妹里面总算有一个靠谱的。

    “对了,”沈心雅又关切道,“听说兄长昨日去了东宫?姐姐可还安好?姐姐嫁进东宫四年无所出,如今终于怀上一胎,可得谨慎小心才是。月份越大,越要当心,张嬷嬷不在了,也不知莲心和莲叶能不能照顾好她……”

    沈行瀚吃了半杯茶,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。

    少女穿紫青色半臂,搭配石榴红罗裙,发髻上簪着两朵简单通透的白玉兰镶金边花,眉目之间和沈银翎有两分相像,称得上面若芙蓉清丽可人。

    他摩挲着杯盏:“你是想进宫照顾她,还是想替她服侍太子?”

    被拆穿心事,沈心雅脸上不见慌乱,反而平静地跪倒在地。

    她垂着头:“姐姐怀着身子,只怕不方便伺候太子。如果兄长肯抬举心雅,将来在姐姐后面得个一子半女,也算是心雅的福气。再者,姐姐性情如何,兄长比心雅更清楚,我若进宫,将来也好时时与她有个照应。”

    沈行瀚慢条斯理:“兮儿行事肆无忌惮,是该有个人时时在旁边警醒她。你以陪伴解闷的名义进宫照顾她,旁人也不会说什么。只是现下沈家忙于二弟的事,并非你入宫的好时机。”

    沈心雅表现的愈发柔顺谦恭:“兄长肯给心雅这个机会就行。前几日嫡母已经在为府里的妹妹们挑选夫婿,可是心雅无心嫁人,只想进宫服侍姐姐。如今得了兄长的首肯,心雅也能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沈行瀚睨她一眼。

    难怪今日这般积极,原是因为这个。

    也是,兮儿的身孕已经有三个月了,母亲觉得胎像已稳,不需要再安排府里的庶女们进宫,于是就积极张罗起她们的婚事——

    自然,这些庶妹的婚事,全是在为他们兄妹铺路,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们自己喜不喜欢。

    他道:“你的事,我会亲自去和母亲说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兄长垂怜。我还以为,兄长会怪我汲汲营营,是个贪慕虚荣心比天高之人。”

    “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。”沈行瀚并不在意,“你想往上爬,这是好事,咱们沈家人就该如此。只是也需记得时时低头自省,绝不能忘了根基,忘了本分。”

    “谨记兄长教诲。”

    沈心雅恭声。

    她站起身,又给沈行瀚添了半杯茶。

    石榴红的罗裙随着她的脚步摇曳生花,像是层层叠叠的花瓣。

    她眷恋地拂拭过绣在裙摆上的朝颜花。

    人人都说当朝太子清贵显赫高冷持重,年少时与京城第一美人沈银翎是青梅竹马。

    可是他们都错了。

    就连太子也错了。

    沈云兮模仿沈银翎穿石榴红罗裙,妄图得到太子的喜欢,殊不知最开始其实是沈银翎模仿她。

    当年太子一见钟情的姑娘分明是她沈心雅,沈银翎不过是抢走了她的机遇,靠着模仿她才博得殿下的喜欢罢了。

    可惜太子殿下早已不记得幼时的事,以致于天底下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相。

    她身份低微,秦氏和沈云兮又一贯霸道,即便沈银翎全家被抄,她也没能接近太子,反倒叫沈云兮捡了便宜,当了太子妃。

    可她不服气。

    她独自守着这个秘密,在沈家熬了许多年,也恨了许多年。

    于是她下定决心,一定要一步步往上爬,直到太子殿下能看见她为止。

    她有自信,只要能和太子殿下接触,就能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,到时候无论是沈云兮还是沈银翎,都只不过是她在太子殿下心里的替代品罢了。

    如今苦尽甘来,她终于有了接近太子的机会……

    就在沈心雅思绪飘飞之际,秦氏叫来孙妙娘,要她陪她去一趟大理寺。

    大理寺牢房。

    婆媳俩过来的时候,薛绵绵已经离开,沈银翎命狱卒用绫布在牢房的横梁上结了个秋千,正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秋千上看话本子。

    秦氏破口大骂:“翎姐儿,你好狠的心!你把二郎害成那样,你怎么睡得着觉?!你还是人不是?!天底下哪个女人像你这般黑心肠,你也不怕将来生孩子遭报应,生个没屁股的短命鬼!”

    沈银翎慢悠悠翻了一页书。

    当年叔父是庶子出身,娶的秦氏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,肚子里没什么墨水。

    在沈家享了这么多年富贵,平日里只知道和她娘亲争个高低,却不知道多读几本书,瞧瞧,都当了国公夫人,张口闭口却还是如此粗鄙不堪。

    她合上话本子,含笑望向她:“婶娘恕罪,二堂哥的事,我实在不知情。二堂哥性情粗野行事残暴,必定有许多仇家,我想着约莫是哪个仇家干的,或者是太子殿下做的也未可知。”

    “别装蒜了!”秦氏怒骂,“你敢做却不敢认吗?!翎姐儿,当年你爹娘兄长也算敢作敢当,可不是你这般模样!你今天要是承认,我还敬你三分!”

    激将法。

    沈银翎无辜歪头:“可我确实没做呀。”

    秦氏被她气得胸口疼。

    她简直不理解沈致和程蕙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个姑娘的,狡猾奸诈心肠恶毒手段下作,身上没有半分忠厚老实的影子,哪像是沈家的嫡亲血脉!

    她拿沈银翎没办法,于是把火气发泄在孙妙娘身上,转身给了她一巴掌:“二郎被这贱胚子害成那样,你这当妾的也不知道吭声骂她!你还有没有把二郎放在心里?!真是来讨债的!”

    沈银翎望向孙妙娘。

    沈行雷从边关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女子,这几个月养在沈国公府,养的面色红润头发乌黑,比冬天的时候要丰腴许多。

    只今日一脸委屈,额头上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。

    想是秦氏打的。

    沈银翎眼眸微动,唇角牵起些许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