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炎是很厌恶沈致的。

    沈致作为嫡兄,打小就爱端着一副虚伪的态度,动不动就问他功课做的怎么样了、骑射练的如何了,甚至还总爱把他用过的书本和弓箭送给他,又张罗着亲自教他剑法和骑射。

    可他分明也是国公府的公子,凭什么用他的旧东西!

    姨娘告诉他,沈致这不是关心弟弟,他兄友弟恭的面具底下,藏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。

    他觉得姨娘说得对。

    如果沈致真的关心他这个弟弟,就应该把他的军功分给他,就应该把国公爷的爵位让给他继承,而不是假惺惺说那些谁都能说的关心的话。

    他不及沈致擅长兵法谋略、骑射功夫,他就拼了命地读书。

    他没靠家族荫庇就考上了功名,一步步进入朝廷做官,就连沈致也对他刮目相看,逢人就炫耀他有个读书很厉害的弟弟,京城里人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小沈大人。

    可即便如此成就,父亲也依旧瞧不起他。

    父亲说他心术不正,将来走不了多远,还说能扛起家族重担的人只有沈致。

    他不服。

    姨娘说,要是没有程蕙和沈致,父亲一定不会这样苛待他,原本他们才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,都是程蕙和沈致的存在破坏了他们的家庭。

    他恨死沈致了。

    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越不过沈致,可是瀚儿的一句话,改变了他的想法。

    瀚儿说:

    ——爹和我都是人杰,比起伯父和堂兄毫不逊色,继承沈国公府的人原本就应该是咱们父子了,何故让他们骑在咱们头上?只要他们死了,翎姐儿那小丫头不足为惧,整个国公府都将是咱们的囊中之物。

    深埋心底多年的想法,如野草般疯狂地生根发芽。

    他第一次萌生了谋害沈致父子的念头。

    后来的栽赃陷害,也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……

    夜风清冷。

    护卫们压着沈炎跪倒在祠堂门前,扣着他的脑袋朝牌位狠狠磕头。

    沈炎大呼小叫依旧不服:“翎姐儿,你父兄斗不过我,你就用这种卑劣手段害我!你一个女儿家,不想着嫁人生子,竟敢以下犯上绑架叔父,简直是给你父兄丢脸!”

    护卫们恼怒不已,更加用力地扣他的头,撞的青石地砖砰砰作响。

    才不过片刻功夫,沈炎的额头就已经血肉模糊,地砖上洇开一片暗红鲜血。

    “我丢脸?”沈银翎冷笑,抬脚踩在他的后脑勺上,逼着他以头贴地,“你谋害兄长,才是真正的丢脸吧?!”

    被女人踩着脑袋……

    沈炎何曾受过如此屈辱,偏偏被护卫们紧紧压着身体,根本挣扎不开!

    他浑身哆嗦,怒不可遏:“沈银翎,你这小贱人疯了是不是?!我是你叔父!”

    沈银翎眼瞳一片冰冷,唇角依旧翘起:“什么叔父,我只知道是你害死了我父兄。杀人就该偿命,阎王爷不收你,我就亲自把你送去地狱!崔季!”

    崔季会意,立刻吹响口哨。

    沈园里饲养了几头狼狗。

    为首的正是在江南的时候,罗锡白送给沈银翎的那一条。

    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,那狼犬幼崽就长得极高大威猛,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,眼神冰冷如刀,领着几头同样彪悍的狼狗,在黑夜中疾奔而来。

    沈银翎和护卫们退到旁边。

    狼狗们蜂拥而上,毫不犹豫地撕咬起沈炎。

    沈炎猛然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他万万没想到,沈银翎竟然真的敢杀他!

    他可是当朝国公爷!

    “走开!滚啊!”

    他在地上打滚挣扎,试图驱赶狼狗。

    可他哪里是它们的对手,肥胖的身躯成了狼狗眼里最好的食物。

    它们龇牙咧嘴,涎水顺着嘴角淌落,不停撕咬他身上的皮肉。

    鲜血四溅。

    沈炎发疯般惨叫。

    到了后面,他手臂和大腿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,就连肚子和内脏都被狼狗们啃咬。

    他躺在血泊里,声音逐渐虚弱:“翎姐儿,你……你以为你父兄被杀,当真只是我一个人干的吗?你也不想想,就凭我藏在你父亲书房的龙袍和几封造反的书信,真就能让大理寺和刑部定他的罪?”

    沈银翎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沈炎勉强睁开糊满血水的眼睛,死死盯着沈银翎,低低笑了起来:“都是因为你,都是因为你,宫中那位才会纵容我谋害你父兄!翎姐儿,你父兄之死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!我只想要国公爷的位置,我没想害死你全家,你要怪……就怪宫里的那心狠手辣猜忌太多!”

    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几乎是嘶哑着喉咙喊出来这些话的。

    说完最后一个字,狼狗恶狠狠咬断了他的咽喉。

    血液喷溅,祠堂门前一片狼藉。

    沈炎半身皮肉半身白骨,瞪着眼睛躺在那里,任由凶犬啃食。

    崔季:“他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沈银翎面无表情,却想起当初张嬷嬷死的时候,曾说过和沈炎相似的话。

    张嬷嬷说,是她害死了父兄。

    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。

    沈银翎盯着沈炎的尸体,垂在腿侧的双手无意识地微微蜷起,小拇指犹如痉挛般抽了抽。

    难道父兄之死,真的另有隐情?

    可她当年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,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。

    她怎么就成了圣上忌惮父兄的原因呢?

    风里夹杂着湿润水汽,后半夜的暴雨如约而至。

    沈银翎轻声:“崔季,我有些冷。”

    崔季解开斗篷裹在她的肩头,又接过护卫递来的纸伞替她撑开:“郡主身上都是血,先去沐浴更衣处理一下。至于沈炎……不妨割下他的头颅,放在供桌上祭奠伯父伯母。”

    他牵起沈银翎的手,带她去隔壁的抱厦。

    远处高楼。

    陆映看着沈银翎乖乖被崔季牵走。

    崔季显然来过沈园很多次,不仅对这里轻车熟路,连园子里的小丫鬟们也都听他使唤,热络地准备起浴桶、屏风和热水。

    抱厦的菱花窗只是半掩。

    陆映清楚地看见崔季亲自伺候沈银翎踏进浴桶,又拿发簪为她挽起长发。

    大约是注意到窗户没关,崔季走到窗边,若有所感般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,随即皱了皱眉,立刻掩上了窗户。

    陆映薄唇紧绷。

    对抱厦里即将发生的事情,已是了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