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映不语。

    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数日不见、玉柔花软的少女,可他浑身的薄肌却像是如临大敌般紧紧绷了起来,狭眸漆黑阴郁,下颌线和薄唇的线条也格外锋利清寒。

    “瞧你,”沈银翎眉眼弯弯柔声细语,“我不过是个小女子,陆映哥哥看见我怎么像是看见了可怕的仇敌?对了,我已经派人去隔壁偏殿诛杀沈云兮,过会儿陆映哥哥若是得知了她的死讯,可不要为她伤心难过哦。”

    陆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。

    他声音低哑寒凉:“谁允许你动她的?”

    沈银翎注视他的双眼,脸上的笑容敛去三分:“不容许我动她,我也动了。我不止要动她,我还要动沈炎全家。陆映哥哥,你再这般维护沈云兮,我会吃醋的。”

    吃醋……

    如果放在从前,陆映听见她会为他吃醋,不知道会暗暗欢喜成什么样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……

    她勾结燕喆岷,勾结陆争流。

    她拿她自己当诱饵,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拽了下来。

    她背叛他,却还要说会为他吃醋。

    他看着站在殿檐下巍然不动的少女,一字一顿:“你以为,我当真舍不得杀你?”

    沈银翎静默半晌,轻扬红唇。

    她无视他的长剑,腰肢细软如柳,一步步走向他:“陆映哥哥,那你动手呀,你还在等什么?”

    剑尖就抵在她的眉心。

    随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,陆映手执长剑,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后退却。

    石榴红裙裾轻扫过黑石台阶,少女挂在腰间的玉环玉珩琳琅作响,台阶前的榴花被轻轻扫落,在初夏的风里带出一股甜郁异香。

    “陆映哥哥剑法无双,执剑的手又稳又狠,死在你剑下的魂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”沈银翎的声音细甜如蜜,“如今这是……怎么了?我虽不曾习武,却也听我爹爹提起过,执剑之人,最忌讳优柔寡断呢。”

    悬在正上方的宝剑折射出摄人寒芒,倒映着少女内勾外挑的丹凤眼,她细嫩娇白的食指抵上剑刃,瞬间沁出一滴嫣红血珠。

    陆映的视线从她的脸上,移到那滴血珠上。

    血珠坠落,溅在了台阶上。

    陆映忽然收剑,侧过身去不再看她:“滚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侧影。

    她都背叛到这个份上了,陆映这厮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叫她滚。

    她正要继续调笑陆映,一道尖细的嗓音陡然传来:“殿下救命!”

    是沈心雅。

    她原本被陆映打发去照顾沈云兮,哪知今日突然从外面蹦进来几个护卫,话都不说就直接砍向她们所有人!

    幸好殿下在偏殿附近留了几个暗卫,这才侥幸逃过一劫!

    沈银翎瞥向不远处。

    随着沈心雅逃跑过来,莲心莲叶也扶着沈云兮过来了。

    昔日从她手里抢走了太子妃之位,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堂妹,如今成了个病恹恹的落汤鸡,脸色蜡黄形容憔悴,看起来十分落魄凄惨。

    沈银翎弯唇:“看来,陆映哥哥早就料到我会痛打落水狗,因此提前在沈云兮的偏殿安排了暗卫,以便好好保护她……陆映哥哥待沈云兮,还真是体贴周到。”

    她嗓音甜腻柔软,声线里却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。

    仿佛对独占陆映这件事,已经懒得再继续隐藏。

    “贱人……”

    陆映还没说话,沈云兮气喘吁吁地骂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颤抖地抬起手指着沈银翎:“你这个贱人,竟敢派人谋害本宫!等将来本宫复位,本宫一定要扒了你的皮、抽了你的筋,制成供人玩乐的人皮鼓!”

    陆映的暗卫和陆争流的护卫们也追了过来。

    在看见陆映和沈银翎都在这里的时候,两拨人马便没敢再动手,只讳莫如深地僵持在那里,一时间原本空旷的后园子变得十分拥挤热闹。

    “扒了我的皮,抽了我的筋?”沈银翎拢了拢精致的织花宽袖,丝毫不在意指尖的伤口,“堂妹倒是想,只怕陆映哥哥不肯答应。”

    “贱人,谁准许你唤殿下的名讳了?!”沈云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立刻浑身炸毛。

    沈银翎轻哂:“我唤他名讳怎么了?他就喜欢听我这么唤他。去年七夕,堂妹在盛国寺抄写经书的时候,我在你寝殿的床榻上,不知道唤了他多少遍呢。殿下凶悍,我真真是要把嗓子都唤哑了。”

    沈云兮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。

    去年七夕,她记得有个勾引太子殿下的狐狸精跑到她的寝殿,给她留下一张挑衅的字条,险些把她气晕过去。

    “难道……难道宫外那个一直勾引殿下的狐狸精……”沈云兮不敢置信地指着沈银翎,声音克制不住地发抖,“就是……你?!”

    她找了好久好久。

    京城里达官显贵的千金都被她查了个遍,也没查到那个狐狸精究竟是谁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,竟然是她已经嫁了人的堂姐!

    “不错,是我。”沈银翎承认得干脆,“去年浴佛节,在盛国寺当着你的面带走陆映哥哥的女人,也是我。指使殷珊珊弄出那些话本子的幕后之人,还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堂妹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回京的吗?其实是陆映哥哥特意想办法把我弄回京城的哦。那日御书房我在天子面前说的一切都是事实,这一年来陆映哥哥金屋藏娇是事实,夺臣之妻也是事实,为了我屡次三番丢下你更是事实。”

    沈云兮嘴唇发抖,死死盯着沈银翎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她自幼爱慕太子殿下。

    她以为父兄害死了沈银翎的父兄,她就能取代沈银翎嫁给太子殿下,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,沈银翎这贱人竟然与太子殿下暗度陈仓,藕断丝连!

    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滚落:“你胡说!殿下光风霁月端肃自持,最是循规蹈矩不过,怎么可能做出夺臣之妻的这种事?!一定是你蓄意勾引!要么……要么就是你拿捏了殿下的把柄,或者不知廉耻给殿下下了药!”

    沈银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当年她全家被抄,她在寒冬腊月坐着囚车流放甘州。

    可也就是她流放的那个月,沈云兮取代她,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嫁给了陆映。

    当年洞房花烛风光无两的沈云兮,会想到今日吗?

    她心底十分痛快,悠悠道:“是不是真的,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?”

    沈云兮怀着最后一线期望,红着眼圈望向陆映:“殿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