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伶神情一肃,回答道:“霍将军联合关外三大家族,军队已经过了酚河,想必再有半个多月,就能抵达京城。燕太子在京城被杀的消息正在传往燕国,天子查不到您的头上,拿不出凶手向燕国皇族交代,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布置北部边境。国内大部分兵力都被派往正北边关,想来霍将军的南下之行将会十分顺利。”

    陆映微微颔首。

    他垂眸,指腹拂拭过舆图上的西北地域。

    半个多月……

    很快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随着陆映被废,朝廷里关于重新册立太子的议论愈演愈烈。

    文武百官首推的皇子就是陆争流。

    陆煜早就想让陆争流做储君了,因此欣然同意,定于七日后行册封典礼。

    这几天张贵妃宫里花团锦簇人来人往,全是京城里的世族贵妇携带女儿前来请安,年轻的小姐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,家族心思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御花园凉亭。

    沈银翎悠闲地坐在美人靠上,摇开泥金沉香小折扇,揶揄道:“听说贵妃宫里十分的热闹,端王殿下不去说笑玩乐,怎么有兴致跑到御花园来?”

    陆争流撩袍坐到石凳上。

    他摆摆手:“别提了,满宫都是小姑娘,叽叽喳喳别提有多吵闹。我知道母妃是想趁机给我挑一位王妃,可是我压根儿不想娶妻生子。就算是侧妃,我也不想娶。上回母妃逼我陪那个文葵香逛京城,我都十分烦恼,要是再来几个姑娘,我看我也别活了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好奇地打量他。

    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情窦初开,正是对同龄姑娘感兴趣的时候。

    陆争流倒是古怪。

    她问道:“你不想娶妻,那你想干嘛?”

    在陆煜和张贵妃面前一向温和听话的少年,露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笑容:“我想去边关。听说边关的月亮比中原的圆,我想去看看边关的明月。对了,还有雪山和草原,沈姐姐,我想去草原上策马疾驰,最好能在沙场上杀几个燕人,那才快活呢!”

    沈银翎怔了怔。

    天子和张贵妃锦衣玉食娇宠长大的皇子,不想着在京城逍遥快活,反倒想去边关吃苦。

    她提醒:“你就快被册封为太子了。”

    少年眼里的光暗了暗,唇角的笑容也耷拉下去,像是波斯猫放下了高高竖起的尾巴。

    他道:“我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“当了太子,就不能随随便便去边关征战杀敌了。你的责任是待在皇宫里,处理全国各地送上来的奏章,为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考量。你要娶一位太子妃,要纳几房侧妃姬妾,为皇族开枝散叶绵延后嗣,你肩上担着许多责任呢。”

    陆争流捻了捻辫子。

    他的长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,簪着漂亮精致的蟠龙纹金冠,可是脑后还留了一小撮头发,编成一根细细小小的发辫,串一颗红珊瑚珠子,慵懒地垂落在胸口,看起来有点顽劣不逊。

    张贵妃看不惯,曾经要他把辫子束进马尾里,可他不肯。

    他捻着那根辫子,声音极轻:“我知道我肩上担着责任。”

    夏风携着荷香吹进凉亭,两人都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走了过来:“昭宁郡主,太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说话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便起身向陆争流福了一礼,往坤宁宫去了。

    坤宁宫。

    郦太后打量着行礼的沈银翎,脸上不辨喜怒:“你外祖母性情刚烈有主见,你与她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臣女多谢太后娘娘夸奖。”

    郦太后攥紧碧玺佛珠:“哀家不是在夸你!”

    沈银翎慢慢抬起头。

    少女的容貌过于娇艳明媚,是带有强烈攻击性的绝对美貌。

    饶是郦太后在后宫见惯了各色美人,也忍不住暗暗窒息。

    沈银翎扬起一个柔和的笑容:“太后娘娘在烦恼什么呢?失去了废太子,不是还有端王殿下可以选择吗?郦珠姑娘美貌动人善解人意,定会讨端王殿下喜欢。更何况比起废太子,其实端王殿下才是更容易拿捏的那个不是吗?”

    她肆无忌惮,说话毫无避讳。

    殿内的宫女嬷嬷俱是一惊,吓得连忙低下头,假装什么也没听见。

    郦太后眼瞳轻颤。

    沈银翎什么时候看穿她的谋算的?

    她年轻时在后宫也称得上所向披靡,怎么遇见沈银翎这个小辈,反倒被直接看穿了心思?

    她简直疑心自己是不是老了。

    她不可置信地盯紧了沈银翎:“你早就——”

    “是,臣女早就知道太后娘娘只是利用臣女给郦珠姑娘铺路。”沈银翎含笑扫了眼侍立在侧的郦珠,“毕竟郦珠姑娘每次看向陆映的时候,那眼神可算不上清白。”

    郦珠悄然攥紧双手,脸颊迅速浮红,又因为羞耻逐渐变得煞白。

    她复杂地望向沈银翎,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沈云兮曾经感受到的压力。

    在牌桌上,美貌单出很容易陷入死局。

    可是带有智慧的美貌,却将是牌桌上的绝杀。

    沈银翎继续道:“太后娘娘曾经帮过臣女,臣女铭记在心,作为报答,臣女往后余生都会好好孝敬太后娘娘。只是替人生子这种事情,臣女不会再做了。”

    她福了一礼,慢慢退出了坤宁宫。

    被小辈拆穿谋算,郦太后捏着碧玺佛珠的指尖用力到隐隐发白。

    说什么好好孝敬她,这番话分明是划清界限的意思!

    她冷笑:“好一个沈家昭昭,她以为她找到了新靠山,往后就不必再看哀家的脸色了吗?当年她外祖母还在京城的时候,也得看哀家的脸色行事,她好大的胆子!”

    “皇姑奶奶,”郦珠担忧,“咱们现在该怎么办?难道真要去投靠端王殿下?”

    郦太后眉头紧锁。

    陆争流虽然比镜危更容易掌控,可他身后还有一个亲娘。

    只要张贵妃活着,后宫哪里轮得到她这位皇太后说话?

    张贵妃只会挑选张家的女儿去当陆争流的皇后,又怎会瞧得上她们郦家的女儿!

    她深深呼出一口气,闭了闭眼:“且先看看局势。不知为何,哀家总觉得镜危似乎还有后手……”

    郦珠抿了抿嘴唇。

    表哥被废黜,岳丈家里的兵权也被夺走,看起来已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。

    他真的还能东山再起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