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舫里。

    胡笳琴音时徐时疾。

    面对陆争流的追问,沈银翎合拢折扇。

    她很清楚陆争流不是陆时渊,不会无条件地纵容她,再加上燕喆岷也在这里,如果她不答应与他们结盟,只怕她今晚根本就走不出这间画舫。

    不过——

    这两人也真是急功近利,他们怎么就一定知道,她不会阳奉阴违呢?

    沈银翎抬起波光潋滟的丹凤眼,盈盈笑道:“我答应你们。”

    少女容貌美艳好似太阳,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,拟出的神态无比诚挚,仿佛是真心加入同盟的。

    画舫里低沉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。

    燕喆岷这才大笑着收起那把青铜匕首:“有昭宁郡主相助,想把陆映从那个位置上拉扯下来,想必会更加容易。不过,再有三四天我就要离京,咱们必须尽快想出拉他下马的办法。昭宁郡主最是聪敏,你可有什么好主意?”

    沈银翎拿扇柄抵了抵下巴。

    鬼使神差的,她忽然回眸,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石桥。

    今夜处处都是热闹,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些拱桥上全是摊贩和拥挤的百姓,然而这座石桥只点着上百盏灿烂花灯,摊贩不知去向,也没有一个百姓经过。

    沈银翎黛青的眉尖微微挑起,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悸动。

    陆争流和燕喆岷发现她脸色不对,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
    画舫即将进入石桥。

    燕喆岷皱了皱鼻子。

    他能从众多兄弟里面厮杀出来的,自然是有本事傍身的,他的其中一项长处是鼻子特别灵,他曾经靠这一项本事避开了几次投毒。

    而此刻,他清楚地闻见了一股硝石味。

    “他娘的!”他顾不得再模仿中原人的斯文儒雅,咒骂着站起身,“陆映那兔崽子搞了炸药埋伏我们!他要杀我们!”

    他顾不得其他人,在画舫进入石桥底下之前,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!

    有他首当其冲,其他人也毫不迟疑地跳进水里。

    陆争流攥着沈银翎的手腕,最后一个离开画舫。

    随着他们“扑通”一声扎进水面,石桥陡然爆炸!

    “轰隆”巨响,整座桥面完全坍塌,画舫被炸的四分五裂燃气熊熊大火,引来岸边无数人围观。

    陆争流的水性极好。

    他本想带着沈银翎爬上岸,然而黑暗的水底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纠缠她。

    他被迫松开手,勉强在水下睁开眼。

    河面上的花灯朝水底投射出五彩斑斓的朦胧光影,一个身形挺拔修长的黑衣人把沈银翎拽进他怀里,仿佛不允许她和任何男人接触,在抢过沈银翎之后,就像一尾鱼般朝反方向游去。

    瞧着有些眼熟。

    陆映?

    陆争流浮上岸。

    心腹仆从连忙拿来大氅裹住他:“主子?”

    陆争流坐在岸边,漆黑的额发紧贴在面颊上,水珠顺着下巴滚落,眉心那粒朱砂痣越发鲜红欲滴。

    他盯着还在熊熊燃烧的河面,脑海中反复盘桓着刚刚那一幕。

    高征没有说错,陆映果真和沈姐姐有着见不得光的关系。

    没想到,他那种人,循规蹈矩清冷孤傲了这么些年,背地里竟然也有离经叛道柔情似水的一面。

    当年皇兄一心一意想娶沈姐姐过门,结果却被陆映半路截胡,谁也没想到京城里风光无限高贵美貌的沈大小姐,会和一个备受冷落无依无靠的皇子成为未婚夫妻。

    陆争流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荒唐的猜测。

    也许陆映和沈姐姐定下婚约,并非是为了气皇兄,而是他自己想娶。

    陆映……

    他喜欢沈姐姐。

    皇兄一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,他知道他比起陆映毫无竞争力,因此选择在江南落发为僧。

    陆争流捏了捏冰冷的拳头。

    皇兄顾忌沈姐姐,舍不得拿她来对付陆映。

    可是沈姐姐,分明是陆映最大的软肋。

    仆从见他出神,以为他是在担心燕喆岷,不由禀报道:“燕人不擅凫水,这条河里又藏着暗流,只怕这会儿燕太子还不知道被冲去了哪里。卑职已经派人沿河流搜索,大约很快就能找到他。”

    此时,河底的暗流冲击着沈银翎和陆映。

    陆映任由暗流把他们卷到燕子矶,这个码头正在修葺,因此没什么人也没什么灯火,只零星几盏火把插在码头边,映衬着黑沉沉的河面,显得分外阴森。

    他拖着沈银翎爬上岸,小姑娘不会凫水,快要晕过去了。

    他捏着她的鼻子,低头往她嘴里灌了几口气。

    沈银翎胸脯起伏,猛地坐起身吐了几口水。

    陆映看着她。

    这狐狸精神思回笼之后,第一件事是整理仪容。

    她今夜盛妆打扮,只是在水里面一泡,妆容不禁花了大半,一张巴掌小脸苍白清冷楚楚可怜,像是破碎的白琉璃,湿透的锦衣华服紧贴着身子勾勒出窈窕曲线,这副姿态倒是比在画舫里的时候更吸引人些。

    陆煜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他原本在燕子矶布置了刺客,此时瞧见沈银翎如此模样,立刻警告般瞥了眼周围阴影。

    白灵等人隐在暗处,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,连忙红着脸跑了。

    沈银翎浑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她只知道这种时候的她格外勾人,于是朝陆映露出一个无辜委屈的表情:“臣妇险些死在水里,害怕惶恐得紧,没想到是殿下救了臣妇……殿下是臣妇的英雄。”

    马屁精。

    陆映想着,语气比今夜的河水还要冷:“你又背着孤上了燕喆岷的船,这次还多了个陆争流。怎么,你生怕砍不掉孤的项上人头吗?”

    沈银翎环抱手臂打了个喷嚏,小嗓子带着些娇滴滴的沙哑:“臣妇没有上他的船,只是想与他当面说清楚,往后不与他往来了。更何况您英明神武,纵使我们三人联手,只怕也不是您的对手,您就别笑话臣妇了。”

    她正说着,远处亮起连绵不绝的灯笼。

    是燕喆岷的护卫们找了过来。

    陆映眉目如山:“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他痴缠,乖觉地找个破屋子躲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忍着寒冷,趴在窗弦边悄悄朝外张望。

    月牙如钩,山水清银。

    燕喆岷骂骂咧咧的从水里爬起来,刚甩了甩浑身的水,迎接他的就是陆映呼啸而来的剑!

    长剑刺破夜色。

    锋利的剑刃上折射出陆映的双眼和月光,直冷进人的心里去。

    燕喆岷堪堪避开,却被削断额边一根发辫。

    他满脸震惊。

    陆映竟然毫不避讳他燕国皇太子的身份,如此光明正大地刺杀他!

    他无视两国盟约,他是在故意挑起战争!

    他疯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