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。

    沈银翎选择了沉默。

    驿站。

    夜幕降临,大雨滂沱。

    众人冒雨住进驿站,驿丞紧忙给他们分配了厢房,又烧了几锅热水。

    潮湿寒冷的水汽从窗户和地砖的缝隙钻进来,简陋的砖瓦房屋弥漫着寒意,陆映在房里生了个火炉子,牵了根草绳,把被雨打湿的衣裳晾在上面烘干。

    沈银翎是他抱进来的,拿斗篷护得严密,因此半点儿雨也没淋到。

    沈银翎靠坐在床榻上,一边往指尖缠绕青丝,一边觑着陆映。

    陆映背对着她坐在火炉边,正翻阅一本古籍。

    沈银翎知道他打小就是个爱读书的人,马车里总是备着几本书,是那种很正经复杂的经史子集,他不喜欢看市井里面卖的火爆的那些话本子。

    她小声试探:“你还在生气吗?”

    空气寂静,夜雨敲窗。

    陆映翻了一页书,没搭理她。

    沈银翎咬了咬嘴唇,抽出一条手绢,打了个结,丢向他。

    手绢结砸到陆映的后脑勺上,落在他的后颈,顺着后背骨碌碌滚落在地。

    陆映忍了忍,才弯腰拣起掉在地上的手绢。

    他解开手绢结,把手绢在膝盖上展平整:“干什么?”

    从沈银翎的角度,只能看见他的一点侧脸,眉骨压得很低,眼尾覆着一片锋利的阴霾,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那味儿了。

    她小心翼翼道:“你还在生气吗?”

    陆映把手帕上的褶皱一一抚平,冷冷地侧眸看向她:“不然?”

    沈银翎斟酌着用词:“我与燕喆岷联手,是有缘故的……”

    她想要解释,却发现无论何种言语都显得很苍白。

    即便事出有因,可背叛陆映是事实。

    她的家仇只是她的家仇,并不是陆映的。

    嫩白纤细的指尖暗暗抓紧盖在腿上的被褥,她抿了抿鲜红的嘴唇,没再往下说。

    陆映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潮气涌进厢房,屋内光线昏黄黯淡,她苍白的小脸浮出捣碎花瓣似的酡红,这张粉白剔透明艳张扬的脸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,是能把整间厢房照亮的美貌。

    偏偏就是这么好看的姑娘,心狠的像是淬了毒的刀。

    忠厚朴实的沈国公夫妇,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擅长玩弄人心的女儿呢?

    他胸腔里蕴着一股戾气,收回视线,把手帕和古籍一道放在桌子上:“孤去隔壁睡。”

    “你别走……”沈银翎放软声音阻拦他,“荒郊野外的,外面又在打雷下雨,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驿站厢房,我害怕。”

    陆映站在火炉边。

    火焰跳跃,在他脸上投落明明灭灭的火苗影子。

    他注视沈银翎,讥讽般一字一顿:“白天的时候,你一个人待在那座废弃的深山庄子里的时候不是挺好的?怎么现在害怕上了?”

    沈银翎沉默地攥紧被褥。

    陆映像是打开了话匣子:“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,沈银翎,你这张嘴,是不是就只会说谎骗孤?利用薛绵绵,让孤相信你从很早之前就喜欢孤,不顾一切抛下两国盟约跑来救你,得到的却是欺骗……沈银翎,把孤玩弄于股掌之中,你是不是很得意?”

    明明不曾喜欢过他。

    明明只是在利用他。

    却一口一个“陆映哥哥”叫的比谁都要甜,投怀送抱的时候仿佛心里眼里都是他。

    明明不爱……

    为什么可以装的那么深情?

    沈银翎垂下细密长睫。

    她有些烦。

    从江南回来以后,她就把她和陆映的关系分的很清楚——他们只是偷情的关系。

    她用这层关系从他手上换取权势与情报,他在她身上也得到了放纵和快乐,明明是双向共赢,她不理解为什么陆映非要执着于验证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感情。

    陆映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。

    漆黑的瞳孔四周,逐渐泛起猩红色泽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咄咄逼人的狠戾:“为了打消孤的疑心,让孤以为你和燕喆岷当真有血海深仇,你甚至让他捅了你一刀,伪造出被他报复的假象,把孤和崔季都骗了进去。沈银翎,你真狠,你待自己都这么狠,想必待孤,只会更狠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受够了他的怨怼。

    她翻脸道:“陆映,我给你脸了?既然你已经看穿了我,就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!陆映,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这般薄情寡义的女子,你还喋喋不休做什么?!怎么,舍不得干脆利落的与我一刀两断,就企图用言语绑架我,好叫我羞愧后悔反省自己?!陆映,我告诉你,我沈昭昭做过的事从不后悔!”

    “你背叛大周,你还有理?”

    沈银翎扯着红唇讥笑:“背叛?太子殿下指控臣妇背叛大周,也该拿出证据才是。毕竟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不是?没有证据,臣妇可不会认罪。”

    少女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。

    陆映试图抓住她,可她却轻而易举就从他的掌心溜走,只有鱼尾巴留下的那串水渍证明她曾存在过。

    陆映垂在腿侧的双手,悄然攥紧成拳。

    他盯着沈银翎,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。

    窗外凄风苦雨,仿佛誓要把寒气吹进人的骨缝里面去。

    良久,他慢慢道:“就因为你父兄枉死,所以你就要背叛大周?”

    沈银翎抬起头。

    昔日的含情脉脉一扫而无,那双丹凤眼只剩锋利:“是,我咽不下这口气,凭什么我的祖辈和父兄世世代代戍卫疆土老实本分,换来的却是斩首示众声名狼藉?!实话告诉你,当年我爬上你的床,不是因为喜欢你、舍不得你,而是赌你有朝一日,会把我从甘州捞回京城。

    “陆映,如果你不是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太子,我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。我不感动你年少时喜欢过我,我只知道你的感情是我可以利用的东西。我也不在乎能不能成为你的姬妾妃嫔,我只知道我想把沈云兮弄死,把她全家都弄死!我也根本不想怀上你的子嗣,但如果那个孩子能让我从你这里得到更多东西,我不介意替你多生几个!”

    少女的语速越来越快。

    针锋相对,字字如刀。

    像是在报复陆映拆穿的她谎言。

    她说完,欣赏着陆映濒临崩溃的表情,甚至还开心地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