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映道:“孤知道你恨沈行雷,可杀人不过头点地,你何至于此?”

    沈银翎垂眸把玩他束在腰间的皮革躞带:“杀人不过头点地,那也要看杀的是谁。像沈行雷这种人,不仅诬陷我爹爹和兄长盗用军饷,还无缘无故打死麾下士兵,甚至仗着自己是将军,带领部下屠杀边境牧民,以折磨百姓取乐。恐怕死在他刀下的无辜百姓,比敌军贼寇都要多。

    “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,杀了他只是便宜他。我偏要他苟延残喘,偏要他受尽欺凌,偏要他不得好死。陆映哥哥,你瞧大理寺官衙里悬挂着‘明镜高悬’的匾额,可我看见的却只有官官相护,唯利是图。

    “我是干了很残忍的事,可我不后悔,也不认为我做错了。有时候,世间公道不在公堂之上,而在人心之中。你去京城的茶楼酒肆问问,可有谁觉得我做错了?”

    陆映知道京城里的人,最近都在议论这件案子。

    那些说书人纷纷拍案叫好,唾骂沈行雷活该。

    就连沈家最近都受到了影响,据说沈国公坐马车出行的时候,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教子无方,悄悄往他马车上扔臭鸡蛋。

    陆映揉了揉眉心。

    于理,他应当谴责沈昭昭。

    毕竟她不是官府,她没有资格代替官府对沈行雷用刑。

    可是于情……

    沈行雷滥杀无辜草菅人命,他凭什么能活着流放边疆,靠着沈国公府的荫庇继续作威作福?

    陆映捏住沈银翎的脸蛋:“你究竟还要闯多少祸?”

    “疼……”少女娇声娇气,挣开他的手,将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,“反正你快想办法救我出去吧,我不愿意再待在大理寺了,我要出去,我要出去!”

    陆映拿她毫无办法。

    这狐狸精一个劲儿作天作地,在京城肆无忌惮搅风搅雨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闯下无数弥天大祸,却把烂摊子全都留给他来收拾。

    她从不会内耗自己,因为她只会怪罪他人。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不说话?”沈银翎仰头看他,忽然凑近亲了亲他的薄唇,“我知道这件案子还没有彻底了结,我现在仍旧是嫌疑人,但正所谓‘疑罪从无’,陆映哥哥你替我找找关系,我不就能出去了吗?这对你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    少女唇瓣娇嫩,透着口脂的馥郁花香。

    见陆映依旧不语,沈银翎试图再亲他一下——

    却被陆映抵住小脸。

    漂亮的丹凤眼含着不满,少女的嗓音愈发娇软:“陆映哥哥?”

    陆映平静道:“燕国使臣即将入京,燕喆岷也在其中。”

    燕喆岷……

    “燕国皇太子?他亲自入京谈判?”沈银翎有些诧异,随即不在乎道,“与我什么相干?”

    “与你什么相干?”陆映认真地看着她,“当年沈行野带兵出征,拿下北方八座城池的时候,你可还记得他在战场上杀了谁?”

    沈银翎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当年是燕喆岷的亲弟弟燕喆海镇守八城,而她的兄长杀了他。

    她低头把玩指甲:“你怕他进京以后,找我麻烦?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,死伤难以避免,这也是没法子的事。他总不至于为了四五年前的恩怨,千里迢迢跑来报复我吧?”

    她虽然嘴上这么说,但眼底却藏着几分烦躁戾气,指尖也微微泛凉。

    一个沈行瀚已经够麻烦了,如果燕喆岷也想报复她——

    陆映正色:“孤打算安排你去甘州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:“我才刚回京,你又要把我送走?!陆映,你什么意思?!难道你护不住我?你怕燕喆岷?他是太子,你也是太子,你有什么可害怕的?”

    陆映不怕燕喆岷。

    父皇和陆争流想与燕国和谈,可他不想。

    沈致和沈行野死后的这几年,每到秋天,燕国的军队都要南下入境,掠夺大周的粮食、水源和牛羊马匹,大周一次次忍让,换来的是对方联合西域诸国的变本加厉。

    陆映很清楚,这次一旦主动低头和谈,面对的将是无止境的割地赔款俯首称臣。

    他不想向蛮夷称臣。

    他打算在京城解决掉燕喆岷这个麻烦,彻底断绝和谈的可能。

    对上沈银翎带着质问的凌厉眼神,陆映轻抚她的细腰,像是安抚一只暴躁炸毛的狐狸。

    他耐心解释:“让你去甘州,不仅是为了避开燕喆岷。你是聪明的姑娘,你应当知道这几个月以来,孤与陆争流的势力在朝堂中针锋相对,罗家的倾覆,更是加速了他的布局行动。沈昭昭,接下来的京城,或许不会很太平。孤不想你牵连其中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觑着他。

    春日阳光从小轩窗照进来,男人骨相优越,他处在储君的位置上,一身气度养的清冷又矜贵,肌肤偏白薄唇偏红,恰巧应了那句“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,郎艳独绝,世无其二”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她试探:“你在关心我?你怕我出事?”

    陆映擎着她的细腰。

    她身上很香,比春风捎进来的花香还要甘甜诱人,像是枝头上绿皮挂红的苹果,诱着人情难自禁地咬上一口。

    日光温暖,他左臂那些为了蛊虫而留下的伤口,此刻正晒得隐隐发痒。

    心也痒。

    像是不知道该拿怀里的这个姑娘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他克制着悸动,认真回答道:“孤想要对你负责。”

    他夺了她的清白身子。

    这一年来,又总让她在床笫间伺候。

    虽然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,怨恨她年少时待他薄情,但他毕竟是男人,既然已经决定把她正式纳入保护的羽翼下,那么该做的事情他会去做。

    “等到解决掉所有麻烦,京城势力尘埃落定的那天——”他定定注视沈银翎,“孤会派人去甘州接你回来。那个时候,孤会迎你入宫。孤向你保证,最快一年,至多两年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他已经不满足太子的位置,他想去更高的地方了。

    她思忖片刻,以同样认真的口吻回答:“我不同意。陆映,我就要留在京城,我不去甘州,我哪里也不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