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千酉湖畔,原本对贪官污吏的骂声,开始渐渐转变为对沈银翎的声讨。

    薛伶听见心腹回禀这件事,没怎么放在心上,更没拿去给陆映添堵。

    反正沈银翎最喜欢兴风作浪,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江南关于她的谣言都甚嚣尘上,也不差今日这一回,过会儿也就偃旗息鼓了。

    如他所料,晌午时分,禁卫军们押着罗知府等人来到湖畔,那些声讨声立刻就平息了下去,百姓们义愤填膺,纷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,毫不客气地砸向那群贪官。

    午时已到。

    陆映亲自监斩,细数这些人犯下的累累罪行。

    那群贪官和他们的家眷都在哭,然而到底罪孽深重,无论怎么悔不当初也没法儿挽救性命。

    随着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,十几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。

    血液染红了梁园的土壤。

    笼罩在整座江南的阴云,似乎因此驱散不少。

    陆映从容道:“江南原是鱼米之乡,百姓本该富足长乐,然而这些年苛捐杂税徭役沉重,以致农民没法安心种地,商贾不能潜心经商。孤体恤苍生黎民之苦,决意免除江南三年赋税徭役,商贾南来北往,水陆驿道通行无阻。开仓放粮,藏富于民。”

    免除赋税徭役,为商贾提供经商便利,这是实打实的利民。

    百姓们激动地跪伏在地,不约而同口呼“太子千岁”。

    声音回荡在千酉湖上,经久不绝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百姓里面忽然有人高声道:“太子殿下英明神武,如今梁园里面有狐妖作祟,勾引男人祸害苍生,求太子惩处狐妖,除魔卫道,护卫社稷!”

    慈音寺佛塔。

    窗户紧闭。

    沈银翎靠在窗后,不愿意被外面的人看见自己这幅样子。

    她听着这几句呼喊,已是猜到了幕后之人的谋算。

    她们厌恨她至极,于是给她投毒,再冠上狐妖的名号,利用百姓对付她……

    外面穿来开锁声响。

    随着“砰”的一声响,罗晚湘踹门而入。

    一眼看见白发雪肤红唇的少女,罗晚湘忍不住笑了起来:“沈银翎,你也有今天?!看来我姐的药果然有用!”

    沈银翎冷冷盯着她。

    想起的并非是自己身中奇毒,而是她牵来两头狼,啃食罗锡白尸体的画面。

    “你瞪着我干什么?”罗晚湘朝她步步逼近,秀美的脸上满是倨傲,“我最厌烦你这种女人,整天围着男人打转,仿佛一刻也离不开男人!要不是你,我大哥也不会惨死,我姐夫也不会与我姐和离!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千酉湖畔,连我姐夫和太子殿下也在,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你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,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!”

    说罢,她猛然扑向沈银翎。

    沈银翎立刻避开,又利用锁链绊倒罗晚湘。

    罗晚湘的脑袋狼狈地砸在窗台上,磕的满脸是血。

    她哀嚎着爬起来,不依不饶的再次袭向沈银翎。

    她到底练过好几年功夫,和沈银翎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不可同日而语。

    再加上锁链的桎梏,沈银翎终究还是被她揪住了长发,恶狠狠拖到了窗边。

    罗晚湘呼吸急促:“既然你这么喜欢当狐媚子,那就当个够好了!”

    此时,千酉湖畔。

    经由那人的煽动,其他人也都想起来今天听到的谣言。

    热血上头群情激奋,他们跟着高喊:“求太子惩处狐妖,除魔卫道,护卫社稷!”

    陆映捻着墨玉扳指,瞥向薛伶。

    薛伶心虚地蹭了蹭鼻尖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今天晌午听见的那些谣言和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不一样,这次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布局,利用煽动百姓来对付沈银翎。

    好家伙,沈银翎可是陆映的心肝小宝贝。

    把天捅出篓子,也没见陆映罚她怎样。

    如果被当成狐妖烧死,那还了得?!

    他哪敢怠慢,硬着头皮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。

    陆映脸色沉冷:“事情结束以后,孤再跟你算账。”

    薛伶讪讪拢着宽袖,忍不住嘀咕:“说好的好兄弟呢?”

    陆映没理他,给了黑白缚灵一个眼神,示意他们立刻转移沈银翎。

    可到底晚了一步。

    佛塔顶层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。

    罗晚湘拽着沈银翎的头发,出现在窗后,厉声道:“我是罗家二小姐罗晚湘,我要告发梁园私藏妖孽!这位绿珠姑娘,就是会吃人心的狐妖!”

    众人仰起头。

    天空乌云重重。

    几线金色天光从云隙间坠落,照在了佛塔上。

    高窗边挣扎的少女,生得白发雪肤,虽然美貌妖艳,但看起来十分诡异,她的唇色那样血红,像是才刚吃完人心的样子,春风过境,她的头发本就浓密蓬松又长到曳地,经风一吹,不禁在风中纷乱飞舞,像是狐狸妩媚摇摆的尾巴。

    “妖!”

    “是妖孽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百姓何曾见过这种白发雪肤的少女,顿时如临大敌,情不自禁后退几步。

    一些年迈迷信的老人更是跪倒在地恸哭出声:“天降狐妖,大周有难矣!太子殿下,不烧死狐妖,社稷不安啊!!”

    罗晚照站在陆时渊的轮椅旁边,眼底闪过一丝痛快,面上却捂着嘴惊讶道:“没想到,沈妹妹竟然是狐妖……”

    “昭昭不是狐妖!”陆时渊眉头紧锁。

    他急切地凝视沈银翎。

    少女和罗晚湘打了一架,两人身上都有挂彩,只不过昭昭更凄惨一些,被罗晚湘揪住白发按在窗前,苍白的脸颊紧贴着窗台,完完整整的向众人展示了了怪异诡谲的白发雪肤。

    他攥紧双拳:“本王与昭昭一同长大,她是什么样的人,本王最清楚不过!必定是有人投毒害她!何况医书里面原本就有记载,有人天生羊白头,也有人因为烦恼而一夜白头,白发童颜何其常见,所以昭昭根本就不是妖!”

    罗晚湘厉声嘶吼:“都这个时候了,姐夫还要向着妖孽吗?!她不仅害你们夫妻离心,还诱惑大哥和爹爹,让他们犯下累累大罪!红颜祸水,危害苍生,她就是妖!”

    百姓都被煽动,纷纷叫嚣着烧死狐妖。

    妖……

    略显粗糙的窗台,硌的沈银翎脸颊生疼。

    泪水顺着眼角滚落,琥珀色的丹凤眼逐渐浮上猩红血色。

    她不想来江南的,却被他们强制带到了江南。

    她对罗家姐妹没有恶意,这两人却不肯放过她。

    她闭了闭眼,想起罗晚照强迫自己为妾,想起罗晚湘的陷害,想起罗锡白的死,再睁开眼时,瞳孔中一片阴森戾气。

    罗晚湘还在义正言辞:“我罗晚湘和罗家从不同流合污,我自幼习武,心性纯善,最见不得藏污纳垢,最厌恶牛鬼蛇神!今日我揭穿她的狐妖身份,就是为了向太子殿下求一个公道,为天下苍生求一个公道——”

    她的话还没说完,沈银翎趁她不备,陡然抓住她的头发,将她的脑袋重重磕在窗台上!

    罗晚湘发出一声凄厉尖叫!

    沈银翎仍不罢休,将锁链缠上她的脖颈,红着眼睛喘息着道:“罗晚湘,你是牛皮袋嘛这么能装?!你自私卑劣,享受着罗锡白带给你的一切,却又嫌恶他丑陋凶恶,罗家最恶心的人,就是你!”

    锁链勒的罗晚湘半死不活,小脸胀红,两眼冒泪花。

    她艰难地咳嗽着,却还不忘狠狠瞪向沈银翎:“贱人……我不会……我不会放过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沈银翎恶从胆边生,突然把她推下了佛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