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银翎给他看自己写在花灯上的祈愿签文:

    ——岁岁年年,年年岁岁,花好月圆,银翎辉映。

    她的字迹和回京时一样笨拙,似乎一点长进也没有。

    但是映衬着花灯的烛光,又莫名稚气可爱。

    沈银翎软声道:“我无名无分地跟了陆映哥哥,到底不好直接写出咱们俩的名字,怕别人看见了误会,也怕妹妹知道了生气。我只能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,向月老祈求陆映哥哥永远和我在一起,花好月圆,长长久久。”

    满园花灯。

    台阶上,石榴花落了一地。

    少女容颜殊丽眼瞳期冀,白嫩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,胜过世间最昂贵的胭脂。

    陆映不知道沈银翎的话有几分真、几分假。

    但她肯如此,便算是对他用心了。

    他认真的同她十指相扣:“会长长久久的。”

    夜凉如水。

    沐浴过后,陆映没有再给沈银翎用药。

    春帐垂落,暗香浮动,帐中一双人影交叠起伏。

    沈银翎腰间垫着绣枕,腿心酸胀的厉害,被迫挽住陆映的脖颈,难耐地吟哦着,脚腕上的金镯子发出深深浅浅的铃音,潮水般的快意几乎将她彻底淹没。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,今夜的陆映似乎比往日都要温柔。

    只是他的欲求仍旧比寻常男子更重,再温柔也还是弄了她半宿,沈银翎支撑不住,渐渐在他身下沉沉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陆映毫无睡意。

    他看着怀里的女人,想起年少时,也曾在七夕时主动约她出门看灯。

    他和沈银翎就像河边那一对对普通的年轻男女,穿过花灯如昼的古街时,他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沈银翎,看着她发髻边飘飞的嫩绿色丝带,想象着若干年后两人拜堂成亲,远处楼阁的万家灯火也会有一盏属于他们。

    那一年,他还不是太子。

    那一年,他是真心想娶沈银翎。

    带着薄茧的大掌,轻抚过怀中女子的眉眼和鬓角。

    陆映想,如果沈银翎永远都像今夜这般乖巧,永远都像今夜这般喜欢他,该有多好。

    这世上,该有一个姑娘是认真喜欢他的。

    星星化作黎明前的露珠,闺房窗外的石榴花又落几重。

    这一夜,沈银翎做了一个遥远古旧的梦。

    她梦见十二岁那年,和陆映一起上街看灯。

    满街花灯绚烂夺目,她举着五彩鱼灯,蹦蹦跳跳地穿过熙攘的人群,看灯,看人,看街边各式各样的铺子,看穿街过巷的热闹百戏,也会时而回头看看那个古井般清冷端肃的少年郎。

    他似乎一直在她身后。

    可是梦中最后一次回眸,他突然就不在了。

    远处着了大火,满街的百姓像是失去了面容,苍白麻木的从她身边走过,她手里的鱼灯悄然熄灭,她彷徨无助地到处寻找陆映,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。

    心脏倏然收紧疼痛。

    两行清泪顺着沈银翎的眼尾滚落。

    春帐深处,她无意识地哽咽着,往陆映怀里钻了钻:“陆映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“孤一直在。”

    陆映吻了吻她的眉心。

    今夜,他不打算回东宫。

    此时的东宫,沈云兮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寝宫里能换的东西几乎都换了一遍。

    折腾了大半宿,却还不见陆映过来陪她一起过七夕。

    莲心找了宫人打听,才知道陆映的车撵早出宫了。

    “什么?!”

    沈云兮面色扭曲狰狞,尖叫着起身砸碎茶盏,发髻边的金步摇险些拍打到莲心的脸上。

    她期待了这么久的七夕佳节,还精心准备了茶果、香料、寝衣,原本指望和太子琴瑟和鸣,可是太子居然出宫了!

    “必定是宫外的那个狐狸精勾引了殿下!没皮没脸的小娼妇,平时也就罢了,特意赶着七夕佳节勾引殿下出宫,不是故意挑衅本宫又是什么?!给本宫知道她是谁,本宫定要揭了她的皮,灭了她的九族!”

    她脸色铁青,胸脯剧烈起伏,却偏偏不知道对方的身份。

    一腔怒火根本没地方撒!

    她骤然落座,狠狠拍了拍桌案,指着跪倒一片的宫人怒骂:“都是些不中用的奴才,都几个月了,连那小娼妇是谁都查不出来!本宫养你们有何用?!滚,都给本宫滚!”

    宫人们哆哆嗦嗦磕了个头,连滚带爬地跑了。

    沈云兮看着空落落的寝殿,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。

    张嬷嬷出现在殿外,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长长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她踏进来:“娘娘。”

    沈云兮红着眼睛,声音尖细:“本宫叫你们滚,嬷嬷是没听见吗?!你不会觉得本宫小时候吃了你两口奶,你就与旁人不同了吧?!”

    “娘娘性子太急,往后是要吃亏的。”

    “本宫性子太急?!本宫都忍了那小娼妇将近半年,本宫哪里心急了?!怎么,如今连嬷嬷你都瞧不起本宫吗?!”

    张嬷嬷摇了摇头,脸上仍然是那副慈爱无奈的神情。

    她是沈云兮的乳母,这些年亲眼看着沈云兮从嗷嗷待哺的小婴儿长成大姑娘,一向是把她当做亲闺女看待的。

    在她眼里,沈云兮只是嘴巴毒了点,但心肠不坏的。

    她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张纸,笑道:“娘娘您瞧,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沈云兮瞥了一眼,顿时脸色更加难看:“张嬷嬷,你是老糊涂了吗?!本宫都把那小娼妇留的字给撕了,你怎么又给捡回来了?!还重新粘在了一起!怎么,你是嫌本宫还不够来气吗?!赶紧拿出去扔了,否则本宫叫人打你板子!”

    “娘娘别急。”张嬷嬷苍老的脸在烛火下闪烁着诡谲的光,“那小娼妇留些别的也就罢了,可偏偏留下了字条。一个人再如何伪装,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字迹。咱们完全可以凭借纸上的字迹,找到她本人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