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季看了一眼沈银翎。

    本朝风气开放,市井间其实有不少描写男欢女爱的话本子,也有拿当朝人物代入乱写的,基本上属于民不举官不究。

    但沈银翎是崔季见过的最唯利是图的女人,他不认为她此举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。

    联想到近日京中那些闹得沸沸扬扬的话本子,他立刻猜到这是沈银翎在背后推波助澜。

    他道:“如果情况属实,自然应当罚没所得利润,视情节严重与否,将涉案人员关进衙门,等候亲眷交纳保释金。沈夫人问这个问题,可是要,匿名检举什么人?”

    他咬重了“匿名”二字。

    沈银翎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书信,推到崔季面前。

    崔季展开。

    信上字迹铁画银钩,条分缕析直指要害,写明了当朝太子妃沈云兮和大理寺高评事之妾殷珊珊,利用撰写话本子的便利,编排太子造谣生事,在民间大肆传播淫词艳曲、污秽文章。

    “哟嗬!”陆嘉泽凑过去瞄了一眼,乐了,“我听府里的小厮们讨论过这些话本子,还以为是沈云兮的哪个死对头写的,没想到居然是她自己写的!拿自己当小黄书的女主角,还到处卖,她可真是个人才!”

    沈银翎吃了口酒:“殷珊珊也就罢了,可沈云兮贵为太子妃,只怕崔大人不敢抓她。”

    崔季收起书信,仍旧是淡淡的态度: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我身为刑部官员,理应按律执法,岂能因为犯人身份尊卑就区别对待?”

    沈银翎慵懒托腮:“崔大人可真是两袖清风,不畏强权。”

    明明是夸赞,语气里却听不出褒贬。

    崔季却像是对她的阴阳怪气早已习以为常。

    陆嘉泽嚷嚷:“既然已经说完了正事,沈姐姐,那咱俩来划拳吃酒吧!我要好好给你接风洗尘!”

    他是个人来疯,有他在的酒席就算只有三个人,也仍旧热热闹闹的。

    崔季听着他和沈银翎说说笑笑,只在一旁安静地吃酒用膳。

    夏日傍晚的阳光透过菱花窗照进来,在沈银翎的东珠耳铛上跳跃,折射出浅金色的光点。

    那光点投影在崔季修长的手背上,晃花了他的眼。

    不知是否是街上有小姑娘叫卖栀子花的缘故,对崔季而言,这个黄昏似乎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香,就像他和沈夫人在甘州的那两年,他时常闻到的味道。

    余光掠过沈银翎因为微醺而铺上薄红的芙蓉面。

    崔季不动声色地想,他大约也有些酒热了。

    沈银翎回到藕花巷高家的时候,日头已经从围墙上落了下去。

    院子里静悄悄的,丫鬟婆子都不知去哪儿了。

    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虚掩的槅扇,旋即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寝屋昏暗。

    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,正一手支颐闭眼假寐,玄色绣金锦袍在椅子上铺陈开,笼在暗色里的面容眉骨深邃金相玉质,压低的薄唇透出无声的压迫感。

    陆映。

    “哟,”沈银翎掩上屋门,娇娇地坐进他的怀里,“什么风把陆映哥哥吹来了?”

    陆映睁开眼。

    彼此距离很近,他清楚地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酒香。

    他道:“喝酒了?”

    沈银翎取出手帕,慢条斯理地拭去脖颈间的薄汗:“屋子里闷,就去酒楼坐了会儿。陆映哥哥,你可没说不许我出门。”

    陆映看着她。

    已是盛夏,女人穿着京城里流行的袒领薄纱襦裙,因为天气热又加上她才从外面回来的缘故,她细嫩白皙的脖颈间冒出了一层香汗,冰丝上襦紧贴在肌肤上,勾勒出饱满诱惑的曲线。

    他眸色沉沉:“你一个人吗?”

    “不然还能有谁?”沈银翎娇娇气气地反问,“难道我会和高征那个笨蛋一起吃酒吗?”

    “你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,自然不会和高征同席坐饮,不过——”陆映怜惜地轻抚过她娇嫩的脸颊,狭眸更加晦暗深沉,“刑部主事崔季,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。”

    沈银翎挑眉:“你派人跟踪我?”

    陆映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带着薄茧的指腹勾勒出沈银翎的唇线,又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。

    胸前的系带被挑开。

    衣裙散落在腰间。

    原本用来束胸的白绫,从身后绑住了沈银翎的双手。

    昏暗的寝屋里,白皙温软的春山顶着一点茱萸,随着几个巴掌声,那春山颤巍巍抖动,烙上了鲜红而残忍的指印,女人唇齿间溢出隐忍的叫声,带着一点可怜的哽咽,只低垂的卷翘眼睫,遮掩了瞳孔里的一丝恨。

    陆映忽然掰正沈银翎的脸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他一字一顿:“崔季也是从甘州来的,你们早就认识了是不是?沈银翎,你在甘州,背着孤干了什么?”

    沈银翎抬起长睫,静静看着他。

    半晌,她突然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生得极美,就算现在的处境十分狼狈,也仍然美得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。

    她主动凑近陆映的耳畔,声音暧昧又挑衅:“你猜?”

    陆映胸腔里,骤然翻涌出强烈的情绪。

    他死死盯着怀里的女人。

    沈银翎流放甘州的那三年,平均每半个月就要给他寄一封书信,信上写着缠缠绵绵的情话,诉说她有多么想念他、有多么爱他,还说她想见他,不停催促他想办法让她尽快回到京城。

    他以为,他以为至少在甘州的那三年,沈银翎是安分守己的,是喜欢他的。

    可是崔季的出现,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,狠狠掌掴在了他的脸上。

    就像三年前沈国公府还没有垮台的时候,她曾对他做过的事!

    沈银翎的骨子里,分明还是和以前一样,自私、贪婪、虚伪、风流、不可掌控!

    她是天底下最漂亮也最会骗人的女人,她只适合当床笫间的玩物。

    陆映知道的。

    他知道沈银翎的劣根性的。

    可是,尽管如此,今时今刻,他还是被沈银翎牵动了情绪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因何而来,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。

    他道:“孤不许你再见他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想限制臣妇的自由?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殿下,您该不会是喜欢上臣妇了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