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体的崩溃在加速,强心针的药效在递减,第一剂支撑了一个小时,第二剂不到五十分钟,第三剂勉强只能撑半个小时。

    而现在只到了葫芦口,行程刚好过半。

    身后的手电光越来越亮,追兵越来越近,被追上已是改变不了的结局,只是时间早晚的事。

    最关键的是,即便对方不追了,靠着剩下的强心剂,他也到不了振江镇了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经历过那么多生死险境,每次不管多险,他都相信天无绝人之路,都相信再坚持坚持就能熬过去。

    但是这一次,是真的走到绝路上了。

    陆山民停下了脚步,没有再继续奔跑。

    他将陈医生放了下来,紧接着又解开身上的布绳,将背上的海东青也放了下来。

    陆山民将海东青抱在怀里,探了探她的心跳,仍然微弱无力,之前输的两袋血远远不够,目前的处境也无法给她输血。

    结局,似乎已经注定。

    陈医生慌乱的问道:“柳小姐平时不像是个坏人,我给她当了五年的私人医生,感情还不错,要不我去求求她,或许、、,或许她会改变主意”。

    “我跟她有七年的友谊,还有过彼此相扶持的盟约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抬头看着陈医生,淡淡道:“陈医生,这个世界上,好人坏人的界限其实很模糊。也许她不是个坏人,但肯定是个狠人,一个狠人能把好事做到极致,也能把坏事做绝”。

    陈医生无助的坐在地上,“那怎么办?她不会连我也要杀吧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缓缓道:“陈医生,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。你了解今晚的所有过程,你觉得一个狠人会放过一个感情还不错的私人医生吗”?

    陈医生呜呜哭泣,“我只是个医生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叹了口气,“对,你只是个医生,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医生,多一个不多,少一个也不会少。死一个医生又算得了什么呢”。

    说完,陆山民再次从医疗箱中取出一支强心针,这一次,陈医生没有阻止,反正都要死了,怎么死又有什么区别呢。

    陆山民一边注射强心针,一边说道:“陈医生,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强大吗?”

    陈医生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陆山民说道:“宝剑锋从磨砺出,因为我经过很多次生死的磨砺”。

    说着,陆山民又问道:“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从那么多次生死中活下来吗”?

    陈医生又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陆山民缓缓道:“因为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,只要还有一口气在,就永不言弃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扔掉空药剂,从裤兜里拿出折叠好的地图递过去。“我知道,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毫无行动能力的病人,要走出这大雪山很难、很难、很难、、、但是,不试一试,怎么就知道做不到呢”?

    陈医生呆呆的看着陆山民,他的话说得很缓、很慢,就像是在唠家常,完全没有演说家那么勾人心弦的激情,但不知道为什么,却给了她以巨大的力量。

    “那你呢”?

    陆山民微微笑了笑,“我去给你们争取一个试一试的机会”。

    陈医生张了张嘴,本想劝阻,但发现又没有劝阻的理由。

    “你叫陆山民”?

    陆山民点了点头,“对,陆地的陆,一介山野村民”。

    陈医生紧咬着嘴唇,“如果我能活下去,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名字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将海东青放到陈医生的背上,用绳子绑结实。

    “过了葫芦口就是大坪沟,穿过大坪沟就是天狼山,翻过天狼山沿着国道往西走大约二十公里就是振江镇,镇上有个姓李的收药材的老人,你一问就会知道。这老人人不错,是个热心肠,你到了镇上就去找他,他会帮忙的”。

    说完,陆山民将医疗箱里剩下的六支强心针取出,递给了陈医生三支,自己留下了三支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们能活下来,等她醒了之后,让她带你离开东北,然后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起来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对她笑了笑,很温和的笑容让寒冷之中多了一丝温暖。“当然,最好是能够出国。”

    陈医生莫名的一阵感动,抬手擦了擦眼眶里的眼泪。

    “你就那么相信我”?

    陆山民笑了笑,“我看得出,你是一个好医生,只是运气不太好而已。再说了,除了选择相信你,我还有得选择吗”?

    陈医生眼神坚定,重重的点了点头,“只要我还有一个口气,就不会抛下她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感激的说道:“谢谢你,陈医生”。

    陈医生刚准备转身,又回头问道:“她是你的妻子”?

    陆山民摇了摇头,“不是”。

    “是你的女朋友”?

    “也不是”。

    陈医生没有再问,也没有告别,背着海东青转身朝着峡谷深处走去,她走得很吃力,刚走出去几步就差点摔倒,不过很快她又稳住了身形,似乎是适应了背上的重量,越走越稳,最后消失在了黑夜里。

    陆山民这才转过身,面相葫芦口外的狂野。

    葫芦口,形似葫芦,两边是陡峭的高山,只有中间一条峡谷可通过。

    陆山民笔直的站在入口处。

    一夫当关!万夫莫开!

    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

    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

    刘希夷走后,灵堂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。

    段一红看着香炉里的一炷香,问道:“有人来过”?

    李红旭淡淡道:“一个朋友”。

    段一红一身素衣,跪坐在了冰棺的另一边。

    “你也是他们的人”?

    李红旭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段一红眼眶通红,她的眼泪,为冰棺里的这个男人流过太多、流过太长的时间。

    “你和陈素一样”?

    这一次,李红旭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段一红知道李红旭为什么刚才没有回答,这次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我指的是你的身份,不是你们的感情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淡淡道:“有什么区别吗”?

    段一红面容微怒,“他的一生原本不该是这样,是你们害得他家破人亡,害得他身死道消”!

    李红旭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段一红质问道:“怎么不说话了”?

    李红旭淡淡道:“你说得对,我无话可说”。

    看着李红旭楚楚可怜的样子,段一红心中很堵,当年陆晨龙就是被陈素这般样子所欺骗。

    “你走吧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摇了摇头,“段小姐,还是你走吧。你现在已经嫁为他人妇,呆在这里不合适”。

    “我的事,不用你管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缓缓道:“段小姐,事情还没有结束。组织的人还有人在江州,现在黄九斤身受重伤,如果再遇到袭击,那他就白死了”。

    段一红眉头紧皱,这确实是她最担心的,这两天之所以没守在灵堂,就是因为她在部署黄九斤的安保力量。

    她不仅动用了江州的力量,还通知了东海那边,秦风已经带着十几个高手住进了黄九斤所在的私人医院。

    另外,她还动用私人关系,让江州市政府出面,派了一支特警驻扎在了医院周围。要不然,她也不敢放心离开医院到这里来。

    但听李红旭说影子还留得有高手在江州,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。

    李红旭双眼含泪,恳求道:“段小姐,就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”。

    段一红看着满脸泪水的李红旭,心有所动,缓缓起身道:“我还没联系上山民,你有没有资格呆在这里,他才最有发言权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抹了抹眼泪,做出了一个让段一红不知所措的举动。

    只见她缓缓低下头,趴下身体,五体投地,向段一红行了一个天大的大礼。

    段一红下意识挪了挪身体,“你这是干什么”?

    “段姐,我有一个请求,请您务必答应我”。

    “你先起来再说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额头磕地,哽咽的说道:“您不答应,我就不起来”。

    段一红抬脚走出一步,“你再不起来我就马上离开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赶紧抬起头,一脸的泪水,眼中满是恳求。

    “我死后,能否将我与晨龙合葬”?

    “你、、”!段一红后退一步,“你要殉情”?!

    段一红脑袋嗡嗡作响,她完全没想到李红旭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。

    李红旭仰起头,“段姐,您也是女人,您也曾经爱过他,您也不想他在那边孤独一人吧,求求你成全我们”。

    “你、、、”“你、、”

    段一红脑袋发蒙,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李红旭再次磕下头,“人之将死,这是我最后的心愿”。

    灵堂里一片寂静,唯有轻轻的哽咽声,格外的忧伤。

    段一红沉默了良久,悠悠的叹了口气,“我没意见,但我同意也没用,这得山民说了算”。

    得到了段一红的同意,李红旭才缓缓的起身,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娇羞幸福的笑容,仿佛不是去死,而是和心爱的人手牵着手走入洞房。

    “只要您同意就够了,山民一直待您若亲生母亲,他一定会听您的意见”。

    段一红看得有些失神,良久过后,说道:“你有资格呆在这里”。

    说完,段一红转身走出了灵堂,这一刻,那纠缠了她几十年的情丝,彻底斩断。

    李红旭朝着灵堂门口方向深深的弯腰回礼,“陆家遗孀,感谢贵客,大恩大德,铭记于心,拳拳诚心,来世再报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