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红旭端上茶之后,安静的坐在一侧。

    老人喝了一口茶,端起茶碗放在膝盖上,缓缓道:“有件事情我思前想后了很久,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”。

    老人说着停顿了一下,像是在故意给陆晨龙心里准备的时间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老人才接着说道:“高昌死了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尽管再此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,但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面部仍然忍不住跳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老人无奈的长叹一声,“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,你、黄冕还要高昌,既是师兄弟,也是结拜兄弟”。

    “求不得、亲别离,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,老夫活了一个多世纪,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此刻的心情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转过头,看着老人,眼中充满了悲痛。“他是怎么死的”?

    老人没有正面回答,自顾说道:“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七情,生、死、耳、目、口、鼻六欲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根,佛家讲断掉七情六欲,身法六根清净方能证大道、得正果。其实我们也一样,信仰和理想上升到一定高度,与佛陀的法理不谋而合。凡世间种种,过往云烟,唯有道、唯有理、唯有在心中超脱小爱、小德,遁入大爱、大德,方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”。

    老人喃喃道:“何为三界、何为五行,超脱自我的欲望、超脱自我的情感、超脱为我、遁入为他,天道何其残忍,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”。

    老人端起茶碗喝了口茶,“晨龙,你这一生渡劫无数,每一个劫都是大道对你的考验,过不去,功败垂成,过去了,天堑变通途”。

    老人面色哀婉慈祥,语气语重心长。“晨龙,你可知道,金刚化气并不是武道最高的境界。人体的极限,金刚还证明不了,天道的广阔,化气仍不足以触摸。而要想触摸到,就必须超脱这个世间的七情六欲”。

    “心中只有道,方可得大道”。

    “晨龙,你秉性刚正,符合大道之正气,但又太拘泥于小情,却有悖于大情。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去爱,也应该去爱,如果你一直拘泥于你身边的亲人、朋友,就无法证道,更无法证己”。

    老人慈祥的看着陆晨龙,“我把内家化气之上叫做证道,把外家金刚之上称作证己,不管是道还是己,都是以人为核心的天道精神,也是我们所追求的公正平等,真正的众生平等。佛家乱世避世,盛世化缘,其实已经落了下乘,而我们是真正的以己之力匡扶正道”。

    老人喃喃道:“我们不畏强权、不惧生死、甚至是不害怕背负骂名,你说,我们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离道、离己最近的人”?

    陆晨龙双目微闭,双拳紧握,面部不停的跳动。

    老人看了眼陆晨龙,叹了口气,“晨龙,我一直在给你机会,希望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,同时,也是给我一个机会”。

    说完,老人站起身来,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李红旭,嘱咐道:“好好照顾他”。

    老人走后,李红旭柔声道:“作为组织的首领,是不允许被外人知道的,你应该早就能猜到,除了陆山民,凡是知道你的人都会被清理干净,或许会留下一些,但那些人老先生也会逼着你亲自动手,作为考验你的关卡,现在高昌死在他们的手里,总比亲自死在你的手里好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喃喃道:“我让你离开得越远越好,为什么你就是不听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安慰道: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,他不会怪你的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睁开眼睛,双眼微红,抬头看着房梁上的瓦片,这是他人生之中最痛苦,最难以抉择的时候。“我该怎么办”?

    李红旭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他很清楚现在陆晨龙矛盾而痛苦的心情。

    “组织是老先生毕生心血,他是不会轻易把组织交给你的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柔声道:“你没有过多的选择,要么为了你儿子除掉所有知道你活着的人,要么就卧薪尝胆等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,但是这个等待的过程会十分的艰难痛苦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温柔的看着陆晨龙,“你是英雄,不管你怎么选择,你都会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转头看着李红旭,眼神有些复杂。

    李红旭微微笑了笑,“不要这么看着我,我不是在试探你,这是我的真心话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淡淡道:“你刚才的样子,很像她。你刚才说的话,她当年也对我说过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笑容依旧,她并没有因为陆晨龙说她像她而感到恼怒,反而因此而感到一丝欣喜。

    “人生是一场轮回,三十年前,你做出了你的选择,三十年后,你再一次面临同样的选择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神色忧伤,“三十年的前的选择害死了她”。

    “但是她并没有怪你,反而以你为荣,不是吗”?

    陆晨龙喃喃道:“如果我的死,能换他们的生,该多好啊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摇了摇头,“你活着,他们尚有一线生机,你死了,他们连那一线生机都没有了”。

    陆晨龙淡淡道:“你不了解山民,他和当年的我太像了,他早晚会触及到底线,那个时候我也未必保得住他”。

    李红旭说道:“他也是你的底线,有你这个底线在,就看哪个底线先被突破,至少在没突破底线之前,他是安全的,而这中间的时间差就是最大的变数,你还没有到退无可退的地步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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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山下,刘希夷不敢踏上阶梯半步,上一次阳关的事件让他充分认识到陆晨龙的霸道,也让他充分认识到在他和陆晨龙之间,老先生更愿意牺牲他。

    看到老人从山上下来,刘希夷这才象征性的踏出一步迎接。

    “老先生,他没有、、、”?

    老人背着手,淡淡道:“比想象中的好,也比想象中的差”。

    刘希夷不太明白老人的意思,但也没有继续再问。

    “老先生,有两件事要向您汇报一下”。

    老人嗯了一声,“说吧”。

    刘希夷说道:“我们撒出去的鱼饵有收获了”。

    老人眼皮一抬,双目中的光芒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刘希夷继续说道:“我们派出去的其中一人失踪了”。

    老人脸上先是露出一抹悲伤,紧接着又露出一抹笑容。“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里”?

    刘希夷说道:“定位消失的地方在河北境内的忘川镇”。

    老人沉默了片刻,问道:“确定他是在那里消失的”?

    刘希夷说道:“他是我们培养的尖兵,经验丰富老道。为了方便我们掌握他的行踪,每经过一个地方,他都会在有监控的地方露脸,也会在当地的人群中露面。一路向北,他的行踪线路很清晰,中途只在邻水镇住过一晚,然后第二天就从邻水镇往河北方向走。后续派去调查的人通过黑入当地监控和询问当地人,两相印证,可以确定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河北境内的忘川镇”。

    老人嗯了一声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老人没说话,刘希夷也没有继续说,他在给老人足够的时间思考。

    两人沿着山道一路缓行,十几分钟过去后,老人突然问道:“那个地方离天京多远”?

    刘希夷说道:“三百五十公里,开车四个小时”。

    老人再次沉默了良久说道:“离天京不远也不近,距离刚好”。

    刘希夷点了点头,“对,他们很会选位置”。

    老人停下脚步,喃喃道:“太顺利了”。

    刘希夷知道老人很谨慎,接着说道:“老先生,我建议还是派人过去秘密查探一番。最近我们在金融领域有太大的动作,重重迹象表面,有人在顺着我们的举动收集数据和线索,如果真是他们,那么那地方很可能有一个秘密团队在后台分析数据。虽然我们打造了严密的防漏洞体系,但也难免百密一疏”。

    老人嗯了一声,“派甲字人员前往,有什么信息第一时间向我汇报”。

    刘希夷点了点头又说道,“陆山民回天京之后活动很频繁”。

    老人问道:“知道他都去过什么地方吗”?

    刘希夷摇了摇头,“他的境界今非昔比,特别是海东青,多半已经踏入化气。以他们两人的武道境界,除非老先生亲自跟踪,否则他们要是刻意躲避的,而且他们的反侦察能力很强,我们的人很难全程掌握他们的行踪”。

    老人问道:“你有什么看法”?

    刘希夷说道:“他们两个人虽然武道境界高,但很多事情不是武道境界就能解决问题的,没有了东海那边的资金支持,他们也不过就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。即便有誓死效忠的,以他手下那些人的底蕴,也只能是在外围游走而已,对我们起不到太大的威胁作用”。

    刘希夷说这话丝毫没有自大或者瞧不起陆山民的意思,这场战争的较量,层面之高,牵扯之广,绝不是陆山民能够够得着的。

    老人淡淡道:“也不能太过大意,常规的跟踪还是需要,掌握不了具体行踪,至少也要大概知道他在干什么”。

    老人又问道:“云水涧的善后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”?

    刘希夷点了点头,“我们自己的人都清理干净了,他们的身份都是组织给的,消失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察觉,麻烦的是那些我们合作过的人,杀了吧怕引起警方的注意,不处理吧,他们身上也多少有些我们的线索”。

    老人问道:“他们身上的线索,最坏的估计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”。

    刘希夷沉默了片刻,说道:“粗略估计一下,会损失相当数量的人,特别是前台的人,这些人都是我们多年来花费无数资源培养起来的人才,他们涉及各行各业,都是商业上的精英”。

    老人哀叹一口气,“伟大的事业总是伴随着牺牲,你该开始准备着手他们的善后事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