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招了招手,陆山民身前的茶杯凭空移到石桌中央。

    “天赋逆天的天才虽然不多,但古往今来也不在少数”。

    “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天才绝艳的人止步于半步化气,永远也踏步过那道门槛吗”?“因为他们被自我洗脑,画地为牢了。化气之前,内家修习者需要感悟天地之气,顿悟天道法则,他们必须尊崇天道,久而久之,深陷其中难以自拔。越是难以自拔,越是觉得天道深不可测不可亵渎,越是带着这种敬畏越是难以突破超越,最终形成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。天道是自在,也是束缚”。

    老人拿起茶杯倒掉里面已经凉了的茶水,重新倒满热茶,挥了挥手,茶杯再次回到陆山民身前。“他只是倒在了突破最后一层束缚的门前”。“他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,只是众多倒在最后超脱门前的其中一个而已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被老人的冷血无情所震惊,体内气机为之一震,差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魔鬼,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。

    “你了解他,当知道他”。

    老人长叹一声,“所以他死不足惜,既能接触隐患,又能在临死前为吕家做点贡献,也算是履行了他应尽的责任和义务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凝神平息内气的激荡,再次运转滋养全身的经脉。

    “贡献”?

    老人微微一笑,笑得阴森诡异。

    “他的贡献可不小”。老人指了指茶杯,“此茶润脾健筋,喝了有助于你伤势恢复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一股暖流进入身体,但仍然温暖不了冰冷的心。眼前这个老人,已经超过了他对人人情冷暖的认知。借刀杀人,一个堂堂的半步化气高手,到死都不知道死于他最亲近的亲人之手。

    “他把你当神一样的仰望,你却压根儿没有把他当然人”。“也幸亏他不知道,否则,你杀死的不仅仅是他的肉体,还有他的灵魂”。

    老人笑了,他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和悲伤,反而开心的笑了。

    他的笑容好不做作,像极了发自内心的开心,就像三岁小孩儿得了一颗糖一样,笑得很自然。

    “你的这一番话让我很欣慰,很高兴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感觉到背脊一阵发凉,面对这样一个人,没有人不会全身发凉。

    “你约我前来,到底是为了什么”?

    老人不急不缓的说道:“邀请函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,为了化解恩怨”。

    “你觉得可能吗”?!

    “之前我也不敢肯定,不过有你刚才的那一番话,我觉得能行”。

    “荒谬,你太高估你自己了”。

    老人摇了摇头,看着陆山民的眼睛,“杀了他,你是不是觉得很愧疚、很难过,甚至很痛苦”?

    陆山民瞳孔不自觉放大,眼皮跳动了一下,他不得不承认,老人说得很准。

    老人点了点头,“这就对了,你被他的浩然正气所折服,对他悲天悯人的道发自内心的钦佩”。

    老人笑了笑,“我没看错,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人,一个在芸芸大众中很普通却又很难得的人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怔怔的看着老人,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,‘老而不死是为妖’。

    老人淡淡道:“你的愧疚,自责和遗憾,注定了你不会对吕家斩尽杀绝,注定了你不会与吕家死磕到底”。“还有,”老人指了指西厢房方向,“刚才那个少年叫吕子敏,他将接替他的爷爷成为我的继任者,他将来会找你报仇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心里一阵发寒,老人心思之狠毒,之深远,让他感到一阵的恶心。

    老人语气缓慢,就像是在闲聊一般,“但是,因为你杀了他的爷爷,一个你所钦佩,一个你本不想杀的人,所以不管将来他怎么挑衅你,你都会放他一条生路”。

    说着,老人对陆山民笑了笑,“我说得对不对”?

    陆山民回想起那个少年的面容,干净清澈的眼睛,里面盛满了滔天恨意。

    老人淡淡一笑,“他与他爷爷一样,有着一颗琉璃般纯净的心,这有助于他前半程的修行。他虽然才十五岁,却已经踏入了易髓境后期中阶,与你相比,他的天赋只高不低”。“他也与他爷爷一样,对天道缺乏足够的质疑和挑战”。

    老人的脸上颇为自豪,“化气境难,但心智的炼制更难,经历了撕心裂肺的‘痛’、刻骨铭心的‘恨’、常人所不能忍之‘忍’,再加上你这个仇人的磨砺,我相信不出二十年,他就能成为下一个我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后背阵阵发凉,“这就是你所说的贡献”?

    老人点了点头,“他的死,奠定了化解我们恩怨的基础,也培养出一个吕家的守护者,值得,值得,死得其所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呼出一口气,体内内气已经运转完九个大周天,经脉处传来的疼痛减缓了几分。“经过那么的事,我以为已经深刻理解了‘人心险恶’这四个字,你今天再次给我上了一堂课”。

    老人呵呵一笑,“年轻人,在我面前说经历就班门弄斧了”。

    老人再次给陆山民倒上热茶,“要说他的贡献,你不也是受益颇多吗,到了你这个境界,不来一场跨境界的生死磨砺,又如何能更进一步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自认为经过这些年的腥风血雨,对人心人性有了足够全面的了解,但吕不归的一番话再次突破了他的认知。这些话让他感到愤怒,让他感到心寒,让他浑身都不舒服。他不想再与吕不归在谈论这个话题,他怕忍不住现在就出手。

    喝了一口茶,让自己的心情尽量的平静:“该说说当年的事了吧”。

    “山中无日月,时间很长。不着急,慢慢聊,我会将你心中的疑惑一个个解开”。

    ···········

    ···········

    如今的马嘴村,平整的柏油路直接通到了村里,也开通了一路农村大巴,村民们出行再也不用靠人走马驮,村里的山货再也不愁运不出去。

    白灵坐在大巴车上,一脸疲惫的看着车窗外。

    下雪了,这是马嘴村今年的第一场雪。

    窗外景色依旧。

    这条路走过无数次,从初中走到高中再走到大学,一直走到现在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这还是一条泥泞的小路。每逢星期五下午,陆山民都会走到镇上接她回家,每逢周日下午,陆山民都会陪着她送她到镇上,这一送就是三年,送完了她的初中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很苦,也很甜。

    这条路上,留下了他们太多的欢声笑语。

    他总是那么安静,带着笑容安静的听她讲述学校的点点滴滴,从来没有不耐烦。

    她总是那么多话,讲一路,唱一路,像一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。

    他背着她的书包和行李跟在身后,她蹦蹦跳跳的边唱边跳,满心都是欢喜。

    白灵疲惫的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,单手撑着下巴,靠在车窗上。

   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们的之间的话变少了,准确的说是她的话变少了。

    应该是从上高中开始吧,县城里的高楼大厦、灯红酒绿让她长了见识,让她如此的着迷。

    高中第一次暑假,当她再次在镇上汽车站看到他的时候,他依旧笑的阳光灿烂,但她却不知不觉中少了些欢喜。

    还是这条路,还是两个人,少了歌声,少了话语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两人的话越来越少,从无话不说渐渐到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升学宴那天,她知道他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,但是她没有看他。

    离开马嘴村那天,她知道他站在远处的山坡上,但是她没有回头。

    那天,坐在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上,她嚎啕大哭。开拖拉机的杨大伯只以为她是舍不得父老乡亲,舍不得父母。其实,她那个时候早已想离开马嘴村,她是舍不得山坡上那个人。

    但是,她没有选择,她是要去上大学,进大城市,而他永远只是个山野村民,两人之间有着天堑鸿沟,无法跨越。

    至少,那个时候是这么认为的。

    而现在,后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。

    村里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践行当年的诺言学成归来回报父老乡亲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是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心灵回来寻求父老乡亲的庇护。

    回村这几年,她没日没夜的工作,挨家挨户走访村民,一寸寸走完周围的大山,为马嘴村走上致富之路日夜操劳。在她的努力下,通往镇上的柏油路修好了,路灯安好了。走出去搭打通了山货的直/销通道,引进来一家旅游探险公司。

    村里人都劝她歇一歇、停一停,不要累坏了身子。但她知道,只有让自己忙起来,才能平息内心的遗憾和痛苦。

    “白书记,到村委会了”。

    白灵哦了一声,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,杨叔”。

    “哎,白书记,该说谢谢的是我,要不是你,我还在开拖拉机呢”。

    白灵笑了笑,提起手上的行李下了车。

    “白书记,你怎么哭了”?

    白灵回头笑了笑,“没什么,雪花飘进眼里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