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阳观霜露,日中看苍松,夜幕闻清泉,月满听虫鸣。练字一途没有捷径,观日月星辰,闻世间万声,内化于身,发于心,融于笔,落于纸。这是爷爷生前常说的话,字如其人人如其字,感万物苍生之博大,悟人生百态之多艰,人才会有灵魂,字才能体现出人的灵魂。

    陆山民双眼微闭,凝神静气。

    霜露的晶莹,苍松的挺拔,清泉叮咚,虫鸣婉转。

    睁开双眼,眼眸清亮如泉,神色泰然自若。

    提笔、沾墨,行云流水,落笔如烟。

    “一步一擂台、一处一场戏、一路一重天”。

    字字笔墨横姿、矫若惊龙。

    陆山民嘴角勾起一丝弧度,看着写下的这幅字,满意的点了点头。爷爷常说字的精气神终于在这幅字上看到了。

    画家画松,永远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松树,因为他画的松是观察了千千万万棵松树之后,画出心中的那棵松树。

    字也一样,不便览人生百态,照着字帖练上千百年也难以登堂入室。所谓艺术,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,就是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所谓道理,也是这个道理。简简单单的三句话,在山里看了二十年也没明白,到东海两年,才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练字、练拳、练心,一法通万法,都是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做完每天的必修课,陆山民换上一件朴素干净的衣服,走出了家门。

    净空寺,年关将近,香客络绎不绝。

    拜神佛,人人敬畏,所求富贵平安。

    养空双手合十,露出慈悲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阿弥陀佛,陆施主,许久不见,贫僧甚是想念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笑道,“出家人不打诳语”?

    养空呵呵一笑,“陆施主错怪贫僧了,曾老爷子运筹帷幄早就未雨绸缪,贫僧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姜妍的事”。

    “养空大师误会了,当不当棋子无所谓,我本来的目的就是帮雅倩,结果是好的就够了”。

    “陆施主心胸豁达,贫僧佩服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淡淡一笑,问道:“曾老爷子运筹帷幄,如果我这颗棋子不管用,应该还有后招吧”。

    养空神色淡然,“曾家的底蕴岂是孟家所能比拟,养着贫僧这样的人为的就是最后的那万不得已,如果陆施主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,贫僧自当提刀奋勇杀敌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皱了皱眉,“你真杀过人”?

    养空脸上露出慈悲的笑容,“金刚怒目浮尸千里,杀尽宵小度他成佛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哦了一声,淡淡道:“你果真是假和尚”!

    “陆施主谬也,如今的和尚开奔驰带金珠,山上阿弥陀佛山下妻妾成群,连用的手机都是世面上的最新款,这样的和尚何其多。相比于他们,贫僧是真和尚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松了口气,曾家的底蕴果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,有这些人的存在,他也不用再担心雅倩了。

    养空抬起眼皮,“看施主心有释然,不知是放下了什么,还是另有缘故”?

    陆山民笑了笑,“你是替曾叔叔做说客的吧”!

    “贫僧不打诳语,曾家虽不及叶家影响力大,但其底蕴并不见得比叶家差,而且曾家厚积薄发,大小姐又是天纵之才,曾家早晚会落入大小姐之手,其实也等同于落入你之手。反观叶家,不过是借助了娘家的

    权势,终不长久,朱家老爷子在天京虽然是个大人物,但一方面鞭长莫及,更重要的是已年过八十,在一日声势滔天,不在就是人走茶凉。叶家大小姐虽然绝顶聪慧,但无心俗务,终不能成为你强劲的助力。不知道陆施主想过没有,曾老爷子之所以这么做,其实也是在帮你,帮你成长,帮你融入曾家”。

    听了养空的一席话,陆山民有些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“养空大师,你还说你是个真和尚,我看你假得不能再假,满脑子都是俗世利益”。

    养空笑了笑,“大小姐每日翘首以盼郁郁寡欢,贫僧虽是出家人,但看得出她在等你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低下了头,默然不语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淡淡说道:“麻烦养空大师转告一声,我有事得离开东海一趟,就不当面告别了”。

    养空大惊失色,“陆施主,你这样做可对不起大小姐的一片深情”!

    陆山民没有正面回答,“养空大师,这么多香客,你忙你的吧,我去拜访一下净苦大师”。说着抬脚朝内殿走去。

    养空和尚唱了声‘阿弥陀佛’:“陆施主,方远山说你懂得内家功法,难道施主有什么不便言明的难言之隐”?

    陆山民停下脚步,“他是怎么知道的”?

    “方远山说你在去年散打擂台决赛的时候使用过内劲”。

    “陆施主,不论你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,都不应该成为抛弃大小姐的理由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没有回答,头也不回的朝禅房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走到净苦大师禅房门口敲了敲门。“进来”。里面响起苍老的声音。

    推门而入,净苦满意的朝陆山民点了点头,“请坐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盘膝而坐,“大师”!

    “左丘都告诉你了吧”?

    “大概讲了一些”。

    净苦笑了笑,“冤冤相报何时了,本以为我将在净空寺了却此生,没想到还是等到了你”。

    “我是谁?从哪里来?将到何处去?我总得弄清楚”。

    “茫茫宇宙,人何其渺小,赤条条来终将赤条条去,又何必执着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摇了摇头,“我既是宇宙,三千世界尽在我心,人并不渺小”。

    净苦笑了笑,“你可想过付出的代价”?

    “食谷需劳作,吃肉得杀生,这世界本就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东西”。

    “二十年过去了,死的死老的老散的散,所剩不过几个老弱病残”。

    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,我爸当年可以白手起家,我又何尝不可”。

    净苦哈哈一笑,“果然虎父无犬子,你又这样的决心,黄金刚没看错你”。

    “大师,你和老黄”?

    “黄金刚,法号净光,是我师弟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师弟”?陆山民惊讶的看着净苦枯槁瘦弱的身形。

    净苦继续说道:“外家拳只要天赋足够,修习的速度比内家拳要快得多。但凡是有利有弊,过度对身体潜能的开发也同样对身体留下不可逆的隐患。外家拳练习者进入搬山境中期,身体肌肉的密度会达到不可思议的地步,同时越往后修习对身体的伤害也越来越大。只要年过五十,这种隐患就会渐渐显露出来,轻微的全身肌肉疼痛,严重的筋骨疼痛深入骨髓。不突破搬山境进入传说中的金刚境,最后会活活疼死,”。

    “我能活到现在,全靠这二十年放弃外家拳修

    习,一心清修专研佛法,哪怕如此,每逢刮风下雨,全身每一处关节也疼痛难忍”。

    “那老黄”?

    “他和我一样都是武学世家子弟,也同样是因为避难躲进了寺庙,只不过我比他早了几年。刚进入寺庙的时候他就已经达到了搬山境中期,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岁。我是个武痴,从小修习韦陀拳,之后我俩每天切磋,互有精进。刚开始我略胜一筹,一年之后就和我打成平手。等三年过去他还俗的时候,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,他是个修习外家拳的奇才,身体的承受能力远超过我,再加上他几十年研究药理,以药物辅助,才能在现在这个年龄仍然保持巅峰。不过我上次见他关节粗大面色带青,估计也熬得很辛苦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皱了皱眉,“在如今这个时代,习武的境界还有用吗”?

    净苦笑了笑,“看用在什么地方,如果是两军对垒,哪怕是达摩祖师和张三丰祖师在世,面对密集的子弹都得死无全尸,更别说炮弹导弹之类的武器。但是,在和平年代,一个顶尖的高手内可以保护一家安全,外可以震慑一切敌人”。

    陆山民疑惑的问道:“有这么夸张”?

    净苦笑了笑,“夸张也不夸张,不管是外家拳还是内家拳,一旦进入搬山境或者易髓境后期,相应身体的强悍程度和感知能力足以挡住或避开普通子弹的射击。你想想看,在都市中,没有大炮没有导弹,能够不怕手枪,就已经是超然的存在。这样的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一个人太容易了,比如说老黄,四五发手枪子弹根本无法消除他的战斗能力,至于道一,以他的身法和感知能力,只要不进入毫无掩护躲避的绝地,几把手枪根本连他衣服边都沾不到。”

    陆山民惊讶得张大嘴巴,“这么厉害”?

    净苦笑道,“外家拳搬山境中期是个坎,内家拳易髓境中期是个坎,一旦进入后期,说他们是超人类也不为过”。

    “所以在世俗中,一个家族要是有一个这样的高手坐镇,就没有人敢轻易对他下手”。

    “不过你也别觉得有这样的高手就可以为所欲为,一方面能达到这个境界的高手凤毛麟角,就拿东海来说,内家拳易髓境后期就两个人,外家拳搬山境后期就一个人。另一方面这些高手都被同等级的高手盯得死死的,不会轻易出手,更多只是起到震慑作用。即便出手也不会真的生死相搏”。

    “大师说的是共荣商会的阚爷和海家的盛天”。

    净苦点了点头,“还有一个外家拳搬山境后期的高手在叶家,同时叶家还有一个内家拳易髓境中期巅峰的人”。

    “黄金刚和道一在外要盯着敌人同级别的高手,以你在东海与各家的关系,只要你身在东海,哪怕暴露了身份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,但一旦你出了东海,身份暴露后就会十分危险”。

    “再加上黄金刚和道一都老了,特别是黄金刚,如果不能突破到那传说中的金刚境,恐怕也熬不了几年了”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要尽快成长起来,虽然敌人的顶尖高手暂时被他们俩牵制,但其他高手你现在也挡不住”。

    “多谢大师指点”!

    净苦笑了笑:“我老了,帮不了什么忙了,这是我最后一次答应黄金刚。年轻人的天下终究还是需要年轻人去打。东海现在是你的大本营,以后我就常伴青灯古佛,一心专研佛法。”